《你要乖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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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,夏。
天还没亮,乔潇潇已经睁开了眼睛。
她静静地躺在柴房隔出来的小床上,听着隔壁大伯的鼾声和磨牙声。床板很硬,硌得肩胛骨生疼,但她习惯了。五年来,这张用门板搭成的床就是她的整个世界。
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,她上了发条似的坐起来,没有发出一丝声响。
厨房的水缸见了底。乔潇潇拎起铁桶,踩过结霜的院子。井绳在她掌心勒出深红的印子,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十二岁那年冬天,她曾经因为打翻半桶水被伯母用擀面杖抽得跪在雪地里,现在她能让满满一桶水滴水不漏。
“磨蹭什么呢?”起来上厕所的伯母黄素兰趿拉着拖鞋出现在门口,睡眼惺忪的脸上写满不耐烦。
乔潇潇沉默地放下水桶,开始生火。灶膛里的火苗蹿起来时,她盯着那跳动的橙色出神。火焰多自由啊,想往哪烧就往哪烧。不像她,连呼吸都得计算着分寸。
稀粥在锅里咕嘟作响,她机械地切着咸菜,刀锋在案板上敲出规律的声响。
晨曦初绽,云层像被揉碎的棉絮,阳光从缝隙中倾泻而下,温柔地笼罩了半边小院,本应静谧祥和的清晨,却被尖锐刺耳的叫骂声划破。
“你小点声,别让潇潇听见!”
“我怕她听见么!”
“什么重点高中?!一年学杂费各类花销加起来要多少钱,你不知道吗?”
“你自己女儿你不管了?!”
“我省吃俭用地供她到现在就不错了!你出去看看,就咱们村,哪个女孩子到现在不是下地干活,嫁人补贴娘家,有谁去读这么贵的书?”
尖锐到变形的女声嘶吼着咒骂着,间或,夹杂着沙哑的唯唯诺诺的男低音。
“这不是潇潇出息吗?这孩子是咱们村这几年唯一一个考上乡重点的孩子啊,连村长都表扬了。”
“她以后成绩出彩,我们脸上不也添光吗?”
“添光?添谁的光?”
“我嫁给你后,一天福都没享,给你们老乔家生孩子养孩子,你有没有良心!”
“先不说她上学需要这么多钱,她走了,家里的猪你喂?鸡鸭鹅你喂?糯糯你带吗?!当初如果不是她,糯糯她——”
“行了,闭嘴吧!!!”
“砰——”
巨响在狭小的屋子里炸开,锅碗瓢盆被狠狠掼在地上,门被摔得震天响,连窗框都跟着颤了颤。
乔潇潇站在原地好半天,眼圈微微湿润,她摇着头要继续去忙的时候,一转身看见了乔糯筠缩在墙角,小小的身子几乎要嵌进墙缝里,两只手死死捂住耳朵,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惶的泪水。
她的心猛地一揪。
“糯糯……”她快步上前,蹲下身,轻轻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。那双小手还在微微发抖,像受惊的雏鸟,连指尖都泛着苍白。乔潇潇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,声音放得极轻:“没事了,姐姐在这儿。”
乔糯筠生得粉雕玉琢,活像个精致的瓷娃娃。她仰着小脸,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慌,用手比划着。
——姐姐,你不要糯糯了吗?
糯糯的嘴里发出“呜呜”含糊的声音,不成句子。她在三岁那年发高烧,烧坏了嗓子,一直都是这样。
乔潇潇摇了摇头,看着妹妹,蹲下身子,抱住她,柔声说:“姐姐不是不要你了,是我考上了高中,要去乡里上学,每周都回来看你好吗?”
怀中的小人儿突然僵住了。乔糯筠虽然年纪尚小,却隐约明白“高中”意味着什么。她倏地抬起脸,眼底的泪光还未散去,却已亮起星星般的光彩。
——我看电视上说,上了高中就能考大学,就能过好日子啦!姐姐你快去!
她急切地比划着,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划出坚定的弧度。
——糯糯会乖乖等姐姐回来!
看着那婴儿肥的小脸蛋和真诚的大眼睛,乔潇潇心如刀割,她用力地抱紧妹妹,哽咽着:“对不起……”
早饭,不出意外的,黄素兰没有出来吃。
三个人围坐在桌前,气氛压抑。
以往这时候,无论有什么要求,乔潇潇都会让步妥协的,可这一次,所有的话,她都哽咽地咽了下去。
上午,照例要去打工的,去镇上的山路很长。乔潇潇坐在拖拉机后斗,看着两侧的山崖缓缓后退。风吹乱了她用旧橡皮筋扎起的头发,有几缕扫在脸上,痒痒的。
路过村口小卖部时,几个同龄女孩对着拖拉机指指点点。乔潇潇认得她们,都是当年一起上小学的。现在她们擦着劣质口红,穿着紧绷的牛仔裤,已经准备嫁人了。
“听说她考了全镇第一?”
“有什么用,她伯母能让她读才怪。”
“她妈不就是读书读跑的?”
“呵呵……”
乔潇潇的指甲陷进掌心,但脸上依然平静。这些话她听了太多次,早该免疫了。
可心脏还是会疼,像被细铁丝一圈圈缠紧。
乔万山打工的工地尘土飞扬,烈日炙烤下,他的背脊弯成一道紧绷的弧线,一摞摞砖块压在他肩上,汗水顺着黝黑的皮肤滚落,在干燥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。他一天能挣两百块,这是用无数个弯腰、扛起、走动的重复动作换来的。
而乔潇潇则在工地角落的临时厨房帮工。大铁锅里的菜油滋滋作响,蒸腾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发烫,她得洗菜、切菜、端盘子,偶尔还要被脾气暴躁的厨子呼来喝去。一天下来,她手里攥着的,只有皱巴巴的一百块钱。
工地上有多少人?少说也有百来号。而所有的菜——白菜、土豆、豆腐,偶尔有几片薄薄的肥肉都得靠她和几个帮工的女人张罗。她一天切菜的动作不停,很多时候,到了家,晚上做作业时,拿笔的手都在抖。
大锅饭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,菜叶煮得发黄,土豆带着土腥气,偶尔浮着的几片肥肉也早就炖得没了油水。可工人们依旧狼吞虎咽,对他们来说,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满足,谁还会在意滋味的好坏?
吃饭时,他们总是三三两两地蹲在角落,捧着豁了口的搪瓷碗,沉默地扒着饭。那模样,就像一台台耗尽燃料的老旧机器,仅靠着最后一点惯性在运转。
今天的乔潇潇格外沉默。她缩着肩膀,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饭粒。乔万山盯着她看了半晌,突然伸出筷子,把碗里仅有的两片肉都夹到了她碗里。
乔潇潇猛地抬头,下意识就要摇头拒绝,却听见乔万山低哑的声音:“你吃,长身体。”
她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低下头,让刘海遮住发红的眼眶。饭粒混着咸涩的泪水,被她一口一口咽了下去。
乔万山望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身影。十五岁的少女,本该是抽枝发芽的年纪,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,单薄得像片枯黄的落叶。他看着她突出的肩胛骨,看着她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,心底那口气叹得又沉又重。
记得第一次带侄女来这个工地,看着他一块块搬砖的样子,彼时稚气未脱还有些活泼的乔潇潇认真地说:“大伯,我要好好读书,等读好书了,我带你过好日子,天天吃肉!”
一眨眼,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已经长大,乔潇潇身上沉沉的暮气,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。
工地上只包中午饭,午饭吃完,乔万山要继续搬砖,而乔潇潇则要转移“战场”了。
偏僻的郊野公路上,半小时才有一班的公交车迟迟不见踪影。乔潇潇咬咬牙,把书包往肩上一甩,迈开双腿向着镇子方向跑去。
风掠过耳畔,带着干燥的尘土气息。她的帆布鞋踏过坑洼的路面,惊起几只麻雀。三公里的路程,她跑得胸口发疼,汗水顺着马尾辫滴落,在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。
当快餐店的红蓝相间的招牌终于映入眼帘时,乔潇潇的双腿已经像灌了铅。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息,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。但时间不等人,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,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。
冷气混着炸鸡的香气扑面而来,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。更衣室里,乔潇潇颤抖着手指系上制服扣子,镜中的人脸色潮红,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。她深吸一口气,将疲惫藏进挺直的背脊,转身走向前台。
“对不起,我迟到了两分钟。”她的声音还带着喘息,却已经挂上了标准的微笑。
领班皱着眉看了眼手表:“本来就四个小时,还迟到?有没有规矩,不知道提前说一声?”
乔潇潇也想说,可是手机于她来说,太过奢侈。
……
一天的打工结束。
暮色像一盆逐渐冷却的炭火,将天边烧成暗红色。三轮摩托突突的引擎声在乡间小路上格外刺耳,乔潇潇蜷缩在车斗角落,随着每一次颠簸轻轻摇晃。她实在太累了,连睫毛都像灌了铅,乔万山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,生怕她在颠簸中摔出去。
乔潇潇勉强睁开眼,看见大伯被夕阳镀成古铜色的侧脸,汗水在他深刻的皱纹里汇成小溪,他身上都是劳作了一整天不好闻的汗臭味。
车拐过晒谷场时,乔万山压低声音说:“潇潇,你放心,这个书是一定要读的。你伯母那,我慢慢说,费用什么的,我打听了,可以先申请助学贷款,至于住宿,我去找村长想想办法。”
引擎声忽然变得很大,大得盖过了田间的虫鸣,拂过了乔潇潇眼角的泪。
乔万山说到做到,晚上到了家,简单吃了口饭,就去找村长想办法了,而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。
每天给妹妹洗澡,是乔潇潇难得放松的时光。
浴室里的水汽还没散尽,乔潇潇用毛巾裹着糯糯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揉搓。小姑娘被蒸得粉扑扑的脸蛋蹭着她手心,像只餍足的猫崽。
——姐姐香香。
糯糯用手比划着,她举起小胳膊闻着沐浴露的茉莉香,眼睛弯成月牙。
当乔潇潇终于把妹妹哄睡,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时,木门突然在巨响中震颤。黄素兰踩着虚浮的步子闯进来,鸡毛掸子在空气里划出尖啸,浓烈的酒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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