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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虚鸾》

4. 濯枝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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婢子送来的那壶温水,宫越山一口没喝。她褪去外袍,将它挂在架上,掀开寝帐,裹住被衾,昏昏沉沉地便睡了过去。

这一觉睡得沉,沉到她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。

一切都是混乱的。

她被耶耶抱着,坐在高头大马上。身后是耶耶壮硕的胸膛,她整个人小小一团,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正好奇地打量着周遭一切。大街两旁的人似乎很高兴,不住欢呼。瓷娃娃也跟着咯咯地笑。马匹最终在永安门前停下,耶耶将她抱下来,只听得铁甲撞击声音,耶耶朝前单膝跪地,低声对她说:“涣娘,跪下来。”宫越山有些懵懂,一只大掌抚上她的头,她抬起头,瞪着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,那人的面容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。

很快,她又跌到另一场梦境里去。

撕心裂肺的哭喊声,颠簸的马车,滂沱雨夜,还有被砍下的头颅……一切都飞快地闪过,到最后,宫越山只听得见寒风凄厉的叫声,似鬼泣。

突然,一切都静止了。

她看见了宫照浑那张愤愤的脸,他同她说:“你不嫁我,日后若是旁人敢娶你,来一个我砍一个。”

“我这辈子不会嫁人。”她说。

“好啊。”宫照浑忽的笑了,他笑得有些森森的。

宫越山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,还有悲哀。

她从中陡然惊醒,屋外正是狂风大作时,吹得庭中树木枝叶哗啦响。宫越山披衣下榻,推开窗户,雨水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
她望着四角庭院中露出的那一线暗天,天色未明,廊下灯笼被吹得歪斜,昏昏的光沉沉浮浮,雨丝飘零。

她坐在胡床上,沉默许久。

她知道,自己如今一步步走到这里,并不容易。往后的路或许会更加艰难,但她并不能就此放弃。

十岁那年,她从乌然逃出,被人送到武安。旁人都以为她是男孩儿,但是宫庆章却是第一眼认出了她,他识得她,她是故人之女。可她只咬牙认定自己是男儿身。宫庆章看着她的眼睛,叹了口气,说:“罢了,你日后注定要吃许多苦头。”

可是现下这些苦,对她来说,并算不得是甚么了。在过往的磋磨中,她早就被碾碎,然后再一点点将自己重新拼凑,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标,她可以不择手段。

她知道,她是一个理智到近乎冷漠的人。

*

一场雨,浇个天凉。

长宁城秋日将尽,坊间的百姓皆开始换上棉袍,食铺酒楼里,多是喝热气腾腾的片儿汤来驱寒的。

长宁城中的天子,也如这场寒冷般来得突然。

一朝之间,新帝即位。

很快,一直困扰在安义泌心头的事也有了着落。宫中传来敕旨,朔方军勤王有功,赐名为玄策军,先前的禁军并入其中,共同驻守在北苑,悉数为大将军安义泌所统率,宿卫京师。

天子赐宴,天下大酺。百官、庶民可畅情聚饮,歌舞嬉戏。宫城南墙处的德庆楼前,百戏竞作,人物填咽。盛状与上元节一般。

大酺第三日,宫中宴百官。

夜朦朦,兴明殿灯火通明。殿内,教坊司的乐妓在正中央表演燕乐,两侧陈着食案,案上银盘里放着的,皆是露浆山子羊蒸、帖乳花面英等珍馐名菜。

宫越山和李行之虽然也在宫宴名单之中,但因着品阶不高,并不能像安义泌那般坐在殿内。他们被安排在殿外的廊下。

殿外廊下坐着的,除却一些年纪稍长的官员,便是高门里头的年轻世家弟子,他们是受家族庇荫入仕,好玩乐。此时,正聚在一处行酒令,闹哄哄的。

殿外不比殿内,夜里的风凉飕飕的。李行之将身上裹着的狐裘拢紧了,这狐裘是三郎君送给他的,穿在身上还挺暖和。他喝了口温酒,伸着脖子看了看殿内,殿中水袖飘飘,身姿袅袅,可惜,看得不真切。他又往左右瞧了瞧,那些年长的官员,三三两两坐一处,偶尔聊一两句,大多时候都是在吃东西,同他和宫越山一样。

李行之又瞧了一阵子那些世家子弟行酒令,半晌,那头的世家子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,忽然朝他露出一丝轻蔑地笑。

“宫二!”李行之几乎要气炸了,“你瞧见了吗你瞧见了吗,”他扯着旁边宫越山的袖子,愤愤道,“那个眼神是甚么意思?!”

他将筷子啪地一声放在食案上,怒目瞪着那几人,他想,要是那人再挑衅,他就要揍他。若他一个人揍不过,还有宫二在旁边替他撑腰。

结果发现对方好像没再往他们这边来看。李行之眼睛都要瞪干了,心情也慢慢平复,就这样叭,他这般劝慰自己,他心宽,不同这些人计较。

他又开始闷头吃东西。吃了好一阵,忽然悄声与宫越山说:“宫二,我肚子有点不舒服。”

“嗯?”宫越山看见李行之两条眉毛蹙在一处,神情似是有些痛苦。

李行之不大好意思:“天太黑,宫中道路又复杂,我怕我走丢了。”

宫越山看了眼一旁斟酒的宫婢,指了指李行之:“这位小郎君肚子不舒服。”宫婢心领神会,对李行之道:“小郎君且随我来。”

李行之尴尬地挠了挠头:“宫二,你同我一道去。”

宫越山盯着他,见他眼巴巴的模样,无奈叹了口气。

两人离开廊下,宫婢引着他们往西走。

“前头那处就是了。”宫婢道。

“唔。”李行之应声,又对宫越山道:“你等我一会儿。”说罢,忙不迭地朝墙角那处的屋舍小跑去。

宫越山在这处候着,等了半晌,忽觉不对劲。她从宫婢手中拿过灯笼,快步朝前走去。屋舍这处没甚么灯火,黑漆漆一片,她扬声喊道:“李行之!”却无人应答。

“李行之!”宫越山又高喊。四处静悄悄的,突然间,不远处传来些动静,是有人在低声说话。

宫越山循声而去,看见几个人影。她提灯朝那处照去,昏黄的灯光下,是几张年轻又张狂的面容。这几人正是方才在廊下行酒令的纨绔。

其中一人见了宫越山,道:“他同这小子是一伙的,都是朔方军的人。”

为首的那人踹了躺在脚边的人一脚,望着宫越山,笑道:“好啊,这也算自投罗网。”

宫越山瞥了地上蜷缩作一团的人的一眼,李行之显然是被东西塞住了嘴巴,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。宫越山收回目光,盯着面前的人,她不记得自己同这人有过节。

宫宴上权贵众多,她不想闹出大的动静,于是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

那人显然是铁了心要同她打架,甚么也不说,挥拳就朝宫越山面门揍来。宫越山一手握住那人的手腕,将他往自己这处拉拽过来。

对方挣不开,干干地瞪着她:“松开!”

宫越山说:“给李行之道歉。”

那人梗着脖子,好像这样在气势上就会压人一头:“你们朔方军别以为入了京借着天子势便能一朝登天,也不想想当年的河西军。”

此话一出,他陡然生寒。

因为面前的人瞧他的眼神,似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。

他手上挣扎地力道加大,却悍动不得半分,只得朝身后的几人喊:“你们过来——”

宫越山将手中提的灯笼扔在了一旁。

灯笼忽的坠在地上,火光明亮地跳动几下后,光芒渐渐黯淡,很快周遭又陷入黑暗。只听得接连响起的哭号和求饶声。

宫越山抽空将李行之从地上拽起来,又拿出了他嘴巴中塞的布团。李行之的嘴巴终于得到解脱,他胡乱踢了地上的人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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